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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憤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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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憤青

反對的可遠不止是好友,還有王安石的胞弟王安國,平甫是與王安石年齡相差最小的弟弟,本也是兄弟中最為親厚的。

熙寧四年(1071)王安國自西京國子監任滿回京,皇帝召見,詢問外界對變法的反響。

王安國直說道:“恨之人不明,聚斂太急耳”!(外面說他用人不當,斂財太急了)。

王安國的夫人是王安石好友曾鞏的三妹,這門親事當初還是王安石做的媒。

王安國一直到四十一歲方才入仕,曾氏夫人和曾家也未有過半分怨懟。

然而王安國教授西京,頗溺於聲色,作為兄長王安石以書戒之曰:“宜放鄭聲。”

安國覆書曰:“亦願兄遠佞人。”

王安石在江寧時候的學生陸佃也說: “法非不善,但推行不能如初意,還為擾民,如青苗是也。”註1.

安石:“何為乃爾?吾與呂惠卿議之,又訪外議。”

佃曰:“公樂聞善,古所未有,然外間頗以為拒諫。”

老師你非常樂意納諫言,可惜外面的人都以為你決絕納諫。

安石笑曰:“吾豈拒諫者?但邪說營營,顧無足聽。”

佃曰:“是乃所以致人言也。”

當真是人言可畏,當大家都這麽說這麽認為的時候,至於真相是什麽,也許大多數人也並不是很關心的吧。

要說司馬光王安國他們反對的是制定政策時太過理想化從而未預想到現實推行難度和政策因官吏執行時與初衷相悖形成的弊端的話,還有一群讀了半輩子聖賢書卻沒有什麽基層實踐經驗的世家公子所說的言論可以說是使王安石哭笑不得,辯論起來也如對牛彈琴,難受的不行。

蘇軾同學就可以算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了。

黃河是中原人的母親河,也是歷朝歷代不斷鬥爭的對象。

黃河流到華北平原後往往裹挾著上游大量的泥沙,日積月累,形成淤泥,堵塞河道。如若放任不管,黃河決口泛濫幾乎年年發生,清理淤泥,疏浚河道,與黃河的博弈自古至今從未停歇。

農田水利法中的淤田法就是針對這個問題制定的。註2.

簡單地說,就是把河堤打開一個口子,人工制造洪水,借水力把河底淤泥輸送到岸邊窪地,以期改良土壤,制造良田。註3.

時任館閣校勘、刪定三司條例的沈括沈存中在《夢溪筆談》中就寫到,

“熙寧中,初行淤田法,論者以謂《史記》所載:

“涇水一斛,其泥數鬥。且糞且溉,長我禾黍。”所謂糞,即淤也。予出使至宿州,得石碑,乃唐人鑿六陡門,發汴水以淤下澤,民獲其利,刻石以頌刺史之功。

則淤田之法,其來蓋久矣。”

“深、冀、滄、瀛間、惟大河、滹沱,漳水所淤方為美田;淤澱不至處,悉是斥鹵,不可種藝。”

這淤田法已經實行過多年而且成果顯著。

而我們的蘇大才子卻說什麽,

“至於所行之事,行路皆知其難。何者汴水濁流,自生民以來不以種稻。秦人之歌目:

‘涇水石,其泥數鬥。且溉且糞,長我禾黍’

何嘗言“長我粳稻”耶今欲陂而清之,萬頃之稻,

必用千頃之陂。一歲一淤,三歲而滿矣。”註4.

作為一個從未種過地的世家公子,竟然憑借著一手歌謠說著淤田裏只能長“禾黍”,長不了“粳稻”。

“一歲一淤,三歲而滿矣”這不是正說明淤泥很多,大大的需要淤田疏通河道麽?不然等著泛洪決堤麽?

“陛下遽信其說,即使相視地形,萬一官吏茍且順從,真謂陛下有意興作,上縻帑廩,下奪農時,堤防一開,水失故道,雖食議者之肉,何補於民?天下久平,民物滋息,四方遺利,蓋畧盡矣。今欲鑿空訪尋水利,所謂“即鹿無虞”,豈惟徒勞,必大煩擾。”

你自己草率發言,“即鹿無虞”,不代表別人也草率,哼!

而且我們的小憤青蘇軾一罵起人來連修史書的司馬光也不放過,甚至連千年前的商鞅和桑弘羊也不曾放過,

“至於桑弘羊,鬥筲之才,穿窬之智,無足言者,而遷稱之,日:“不加賦而上用足。

二子(商鞅和桑弘羊)之名在天下者,如蛆蠅糞穢也,言之則汙口舌,書之則汙簡牘。二子之術用於世者,滅國殘民覆族亡軀者相踵也,而世主獨甘心焉,何哉樂其言之便己也。”

--《司馬遷二大罪》

蘇軾誠然是個大才子,早年王安石的老師歐陽修也曾說過,

“吾當避此人,出一頭地。”註5.

可這些紙上談兵脫離實際的“才子”言論,讓王安石屬實無語,辯都不想辯。

王安石素來賞識蘇軾的才華,可這胡攪蠻纏的勁,讓王安石教都不知道從何教起,只得先盡量別讓他在朝堂胡言亂語,霍亂軍心。

就這樣蘇軾外放任了杭州通判,開啟了他的游山玩水寫詩詞,鶯歌燕舞尋美食的“公費旅游”生涯。臱兒覺得讓他去杭州修蘇堤著實太便宜他了,就應該貶到更偏遠窮苦的地方去,好好看一下民生之多艱。

王安石一直很敬仰範仲淹範文正公,曾稱其為“一世之師”。註6.

範仲淹的次子範純仁如今任同知諫院和王安石同朝為官,也在變法之事上與王安石意見相左,

“王安石變祖宗法度,掊克財利,民心不寧。”註7.

“今乃效桑羊均輸之法,而使小人為之,掊克生靈,斂怨基禍。安石以富國強兵之術,啟迪上心,欲求近功,忘其舊學。”

“鄙老成為因循,棄公論為流俗。”

“道遠者理當馴致,事大者不可速成,人才不可急求,積弊不可頓革,儼欲事功急就,必為杴佞所乘。宜速還言者而退安石。”

範純仁本身是個才子,又有其父的威望加身,如此疾言厲色的說新法急功近利,朝中自然是留不得了,外放任了河中知府兼任成都轉運使,範純仁拒絕赴任,後又外放了和州知府。

王安石處理政敵的手段在古往今來的變法者裏可以算是溫和極了的,就是賞一個公費旅游,讓去體察體察民情,莫要在朝中多嘴了便是。

“安石更張政事,雱實導之。”

王安石在新法的制定和朝堂爭辯中忙著舌戰群儒,長子王雱則是新法堅定的擁護者與執行者。

一日盛夏酷暑,王安石與程顥程泊淳在家中議事,王雱不知道家裏來了客人,發冠都沒束好就到了父親的書房,王安石正和與程顥商議新法受阻的解決辦法,王雱一時脫口而出“梟韓琦、富弼之頭於市,則新法行矣。”。程顥和王安石當下就把剛睡醒的王雱好好教訓了一番,類似的話再也不敢說了。註8.

新法制定靠的是多年的經驗、敏銳的洞察力、悲天憫人之心和非凡的創造力,而新法的推行往往是需要一些鐵腕手段的。

年輕的王雱為了推行新法可謂是忙的日日焦頭爛額,四處碰壁,偏偏父親還不許自己用一些非常手段,可謂是難上加上。

不過,這後生晚輩中,倒也不是沒有做的好的。

其實自從熙寧三年科考放榜,王安石就動過榜下捉婿的念頭。

曾幾何時,自己也是跨馬游街的新晉進士,笑看昔日同窗被爭著搶著去做了什麽乘龍快婿,如今,自己竟也是到了這個位置了。

之前旁兒未訂親事,有些流言就說王安石是想要次子留著尚公主的。如今臱兒也到了年歲,王安石想把女兒送進宮的謠言又四散開來,連皇帝趙頊都親自暗戳戳的問過一次,被王安石無比堅定的明晃晃的回絕了,“抱歉哈,小女兒頑劣,屬實配不上陛下,哈哈。”

夫人吳瓊剛開始覺得女兒進宮是不可能的事,後來聽得次數多了自己心中都開始打鼓,想著丈夫怕不真是個為了變法什麽都能犧牲的人,心中愈發不安,當日晚間待王安石回了府,夫妻二人就聊起此事。

“夫人這是從哪兒聽來的,就咱們臱兒那性子,若是去了那禁中,嘖嘖。”王安石失笑,“那怕對這新法可不是什麽助益,倒是埋了個禍患吧,哈哈哈。”

“你且知道就好。新法新政什麽的我不管,臱兒可是我的心肝兒,覺不許你擅自...”

“必然不敢啊,一切但憑夫人做主。”王安石笑得諂媚極了,身子也朝自家夫人靠過去,一手攬過夫人的肩,一手撚著夫人的手,兩人並排坐在床榻上。

王安石端詳著自家夫人,覺得自家瓊妹真是絕色,看了三十多年都看不膩,臉頰雖不像年輕時那般緊致,眼角細細的魚尾紋反而給精致的五官增添了一絲溫和與柔情,面龐在燭火的映襯下,白中透紅,柔軟溫熱,看著就讓人想親上一口。

心動不如行動,介甫同學剛想親親自家瓊妹的眼角,就被輕輕懟了一肘,

“獾郎,我這與你說正事呢。”說著王安石的眉心就被夫人的纖纖玉指輕點了一下。

吳瓊話雖如此說,可臉頰卻好似又比先前紅了些。

“你去歲說看那蔡家兒郎最後怎樣了?”

“什麽怎樣了,你不是嫌人家出身不好麽?”王安石譏笑。

“瞧瞧,你這話說的,好似我是那嫌貧愛富的,想要臱兒去攀什麽高門去似得。這不是哦啊咱家臱兒自小嬌縱慣了,理家之事雖說也學了,但咱家這個家啊,一窮二白的也沒什麽好理的,人口也簡單,也都是好相與的。這要是去了蔡家,那京哥兒可是長子,蔡家也就他們兄弟兩個進士在朝為官的,這要嫁了過去,那一大家子豈不都要我們臱兒管的,那一大堆剪不斷理還亂的親戚們,處理起來能不鬧心,這若是以後再納個小的進門...”

“他敢!?”

“有什麽敢不敢的。你當你一朝為相就無所不能了不成?”吳瓊看了王安石一眼,又垂下了眸,接著說,“別說是你如今,就算是先帝。先帝對福康公主那也是千嬌萬寵,多少年就得了那一個女兒,好容易養大了,轉頭來不還是讓夫家...”

“夫人慎言。”

“我說說怎麽了,這天下誰人不知。那駙馬爺還和先帝母家沾著親的都...縱使先帝在的時候月給千貫,如同皇太子,可這又能如何?這駙馬升行的規矩廢了以後,不也照樣要侍奉公婆?”

“哎,去歲...的時候,衣衾乃至有蟣虱,竟至自取炭生火,炭灹傷面,哎。”王安石一時也有了慟色,但轉而又收斂,溫聲說道,

“夫人放心,臱兒不比公主,沒那麽多眼睛盯著。”

“是啊,瞧瞧你那好朋友司馬十二,當年辦的那叫個什麽事,明明就是駙馬的錯,還逼著聖上罰公主。”

在洛陽吭哧吭哧修史的司馬十二猝不及防的打了個噴嚏。

“君實確實古板了些,不過他這一板一眼的性子,去修史倒是極好的。不說旁人了,夫人放寬心,我這身子骨硬朗定然活的久久的護著旉兒和臱兒,而且就算...咱家雱兒可是個軟性子的?那豈能容得了旁人欺負了自家妹子去。夫人且放寬心吧。再說那蔡家,先輪什麽別門戶不門戶的,先前我試探著給臱兒提過一次他家京哥兒,你是沒看見臱兒那臉色,如同見了什麽洪水猛獸一般,唯恐避之不及的樣子。還叫我和雱兒也別與之交往來著。”王安石捋須輕笑著微微搖了搖頭,眉眼裏俱是慈愛。

“臱兒先前認得京哥兒?”

王安石搖搖頭,“小妮子就在咱們眼皮子底下長大,應該不曾見過的,許是聽說過什麽?或者自己上街的時候見了。誰知道呢,那丫頭從小就一堆小心思,也不知道跟誰學來的。”說著還斜眼看了自家夫人一眼,像個狡黠的狐貍。

“去去去,說姑娘呢,怎麽又打趣上我了。”

“若是元長(蔡京的字)臱兒不喜,不知其弟元度(蔡卞的字)如何?元度如今是江陰主簿,青苗法推行的甚好,頗有我當年之風,哈哈。”

“呦,瞧你這得意的,多大個人了。”話雖這麽說,吳瓊也不禁跟著笑了起來。“不過,這豈有兄長尚未成親,便打著人家弟弟主意的道理。”

“害,什麽道理不道理的,只要孩子們都願意,管那麽多做什麽。今日不早了,先歇下吧,明日再說。”

王安石終於如願吻上了夫人的臉頰。

床幔落下,透亮的月光應著夏蟲的輕聲低鳴,仿佛一切都是亙古不變的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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